夏雪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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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年的故事，经历了春夏秋冬才显得太过漫长
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室友似乎迷上了偶像综艺，每天捧着个手机手指飞舞，不时发出一些呵呵呵的奇怪笑声。某天我和她一起仰躺在床上各自刷着微博的时候，她忽然把手机屏幕甩到我面前：
“快看——我儿子们帅吗？！”
……啊？我一脸莫名其妙往上面瞟了一眼，屏幕上放大的两个男生勾肩搭背挤在一起，朝着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
“那个……”我一时不知该作什么表情，“这两个人——是不是叫施展和邓超元？”
“嗯？对啊，难不成你也搞青你吗？！！”
我被她的大嗓门震得耳朵痛：“不，只是以前认识的后辈。”
说起来，我和这两人认识的那一天，也算得上是离奇的开端了。
那应该是大学二年级的初春，春节刚刚过去、距离元宵不过几天的那一周，我正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网吧里激情赶稿寒假的论文作业，昏暗的灯光下四周皆是香烟的星火光芒与键盘此起彼伏的啪嗒声。
就在这样一个堪称艰苦的环境中我好不容易憋出个开头的时候，我听到一旁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A4和A5……啊，找到了！”
我偏头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十七八岁、长相干净的男生就站在隔着一个座位的机子旁，眼神亮晶晶的，嘴角挂着年轻气盛的笑容，向着身后另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疯狂挥手。
嚯呀，两个都是小帅哥。
我忍不住暗自感叹了一下，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有机会一饱眼福。
或许是我打量他们的视线太久以至于被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生注意到，他猛地扭头看我，皱了一下眉。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只好尴尬地对着他们笑了笑，又很快转头继续埋头苦想我的论文大业。
“怎么了，施展？”我听见那边传来另一个男生低低沉沉的声音。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见了班上的同学！”
这是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大嗓门。
“？不是吧。”
“可是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我们班上的那个姓张的男生吗——真的很像很像！！！”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转头不可置信地质问：“你居然觉得我长得像个男生？！”
“咳咳咳咳咳……！”他似乎被我突然的插话吓到，咳嗽了半天后猛地弯腰，动作无比娴熟，“不…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请不要生气！”
他一脸“怎么办会不会惹上什么黑道大姐头”惊恐的表情，弯着腰的同时眼神止不住地飘向站在一旁也有些惊讶的同伴求助。
我硬生生被这家伙挤眉弄眼的样子气笑，也终于想起来这两个人一直眼熟得过分的原因：“……你们是朱老师班级的施展和邓超元？”
“诶？你认识我们？”他抬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我原来也上过朱老师的课，他朋友圈的合照有见到过你们。”
“原来是学姐——！学姐好！”
“喂邓超元你还不快点向学姐打招呼！”
“……”
“您好。”高个男生一脸无语地朝我点点头。
这是哪里来的自来熟性子。我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是。
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板起脸：“今天是周三——所以你们这是……又翘课了？”
“！？”
施展的脸一下子像变魔术一样猛地皱成一团，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黑发的男生干脆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别跟朱老师说啊学姐，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求求你呜呜呜。”
第一次见到男生假哭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这孩子是个未来的人才啊。
我从朱老师那儿听闻过他们俩翘课的恶名，但老师可没告诉过我这两人一个是戏精逗比，一个是没见过他说几句话的自闭儿童。
——不对。我反应过来，忍不住好奇这两人是怎么玩在一起的，居然关系还好到一起翘课？
“咳……学姐。”
邓超元咳嗽了一声把我从神游中召回，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俩还等着我的回复。
“可以，作为代价，等会请我吃饭。”
“没问题！您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就算是要夏天的西瓜，秋天的樱桃我也一定给你搞过来！”
“不，那倒不用。”
“！？……不用吗！”
“不用。”
“……”
后来我在那个网吧又遇见了几次翘课跑来吃鸡的他们俩，上完网后莫名其妙开始了今天你请我吃饭，明天我带你逛小巷子的交情，关系也熟稔了不少，拖着包裹从学校外面经过的时候也常常偶尔碰见无所事事压马路的两人，也会听到施展元气满满和邓超元一如既往冷淡的两个版本的“学姐好”。
我也遵守了当时的诺言，没有把他们俩翘课后的去处告诉曾经的恩师，尽管心里有些对不起，但实在是吃人嘴短——天晓得施展究竟是从哪里找到那些我几乎从来没听说过的深街小巷里的小吃店的。
实话实说，我跟着他们跑遍几乎整个成都的时候，越发坚信这两个人就是天生要成为朋友的——实在是太互补了。一个活泼外向爽朗到简直话唠上瘾，声音脆语速快，说话像打快板似的叮叮咚咚欢脱得不行，天涯海角没有他不能胡侃的；一个沉默寡言到几乎自闭，行走的移动冰山，每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板着脸。
那天我们三个蹲在路边数脚边蚂蚁期间，我极其耿直地向施展表达了我的这番看法，结果施展居然一脸震惊：“不会吧？！邓超元不是还挺活泼的吗！”
声音太大了朋友！我瞪了他一样，转头看看邓超元站在背后仰头数天上白云的样子，确信他应该没听到刚才的对话后，才咬牙切齿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只是在你面前才这样吧。”
“是吗——？”他一脸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偷摸摸跟我说，“不过我觉得他是闷骚啦。”
“啧。”我不屑地对他表示鄙视，关于这个学姐早就发现了好吗。
“说起来，我听说你们俩是签了不同的公司？”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就存留在心中的疑问，借此顺便问了一下。
他一瞬惊讶，转而变成满不在乎的神色：“？对，他是少城，我是黑金。”
“那以后能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吧——毕竟要训练什么的？”
“大概？不过现在可是21世纪诶，找人的话一个电话不就行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沉吟了半秒，“而且那样的话就和现在就不一样了吧？”
“什么？”他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些什么。
“……算了，没什么。”
这时候我好像该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因为连我也捉摸不透他们俩之间奇怪的相处模式：一方叽里呱啦把两人份的话都说完，一方听了半晌也只是抬手摸摸对方的头，活像一个养儿多年的老母亲形象。
“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们。”
我一直没能把这话告诉他们，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像他们一样，在人生中唯一几年不必为未来担心的年纪遇上了彼此，成为了能够每天呆在一起也不嫌腻烦的好朋友——两个人一起的话，连翘课和无所事事地压马路都变成了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充满了不一样的乐趣。
世俗生活的刁难尚未显现出它峥嵘的一面，柴米油盐的麻烦还没赶上他们的脚步，世上有太多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故事，不是每个人的奋斗努力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他们俩又足够幸运，在同龄人尚在考试的一片迷雾中挣扎的时候，早早地能够摆脱出去，在最简单的快乐中度过一朝一夕。
“走，姐请你们吃大餐！”恍然意识到或许是我操心太过，我猛地振作起来，扯着施展的帽子把他从地上拽起。
“！？咳，姐——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要窒息了！”
他手忙脚乱地在我手下挣扎，嘴里叽哩哇啦地喊着。
“走走走！吃大餐！”
我被他的滑稽逗得哈哈大笑，自从认识后我就非常坏心眼地没有告诉他比起耍帅，这家伙或许更偏向正在往谐星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奔跑。
大二的学业相较高三时的喘不过气，显得是如此温和，但社团活动却截然相反，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边复习预习边教导手下懵懂的新生们如何准备策划，还要挤出时间来关心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的施展邓超元这两人的安全，忙得头发大把大把掉，甚至恐慌得开始在网店上批量购入一瓶瓶的生发精华。
明明是他们俩处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为什么却那么优哉游哉啊？！
每次看到施展跟放出羊圈里一样扯着小羊蹄子，带着邓超元满大街撒欢了地乱跑的样子，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嫉妒得像在酸水里游泳一样浑身不对劲。
于是那天我带着两个小崽子从奶茶店出来在街上乱逛的时候，我咬着奶茶吸管含糊不清地提出疑问：“你们下周就是期中考试了吧——你们俩像现在这样每天翘课的话，成绩没问题吗？”
施展“啪”得一声扎开纸杯上薄薄的封盖，脸上带着一种充满余裕的理所当然：“啊那个，没问题没问题。”
“……该不会是徘徊在及格线的那种？”我似乎曾经听邓超元说过施展的成绩实在不上不下的范围里。
“……学习什么的过得去就行了吧。”他突然“啊”了一声，而后一脸兴奋地转头对我炫耀，“比起那个，我姐最近刚给我买了新的游戏机喔。”
我暗自决定下次有机会把他的游戏机借来玩玩，又忍不住提醒他：
“比起合格，还是稍微认真点考个好成绩怎么样，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吧？”
“能够做好的事情，为什么只做个半吊子？”
“诶——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他一副青春期少年在听家长说教时心不在焉的样子，指尖下意识地玩着邓超元衣服上的穗子。
“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溺爱孩子比较好吧。”我放弃了对他的管教，转头对着跟在一旁静静听我们聊天的“正经家长”邓某人提出意见。
“什么啊——邓超元比我玩得还疯呢。”某个被忽视了的小孩子不满地质疑。
“是你硬要拉着人家陪你的吧？”
“是…是蓝人就不能嗦不行！”施展一脸不服气。
“把舌头捋直了再来跟学姐辩论吧臭屁小孩。”我瞥了他一眼。
不过摸着良心说，他这口“川普”其实算不上什么讨人厌的地方，反之某些时候还显得有些可爱——在我被他气到想要锤死他而邓超元又不管这破小孩的时候只要他一张口，就能起到灭火器的奇妙作用。
相较施展自来熟的跳脱性子让我能够和他毫无顾虑地开玩笑，我自认自己和邓超元其实并没有显得过分相熟——说实话我还有点莫名其妙地怵他。
但他的确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在我和他们认识之前，想必一直是他包容着身边人的任性，陪伴着好友的快乐，见证着彼此间的成长。
不然怎么会有现今施展开朗地笑起来、不带一丝阴霾的样子。
后来七月的夏天他们俩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学校，进入公司后也认识了新的团体成员，三个人在马路边无所事事数蚂蚁的日子只要有几次就足够填满回忆的空白。
大三的那年，我交换去了国外，离开这个养大自己的地方，与后辈们一视同仁地平静告别。
又过了两年，埋头在一排排英文符号中的我意外从室友口中看到了已经摆脱了原先稚嫩模样、开始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两颗星星。
施展还是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邓超元也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时间似乎从未在他们的身上显现出残酷的那一面——只剩下宽和到无法想象的温柔。
我开始重新用起了国内的各个平台，在他们一张张仍能看出几年前臭屁模样的照片下一条条点赞，照片里面的青年们仍旧和过去一样勾肩搭背，相较过去，也只是模样显得更加轮廓分明，我看着他们脸上神情几乎还是记忆中傻乎乎的样子，竟然只觉得想笑。
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否和过去一样呢？
有时候看到鲜少在镜头前展露过去的两个人，我忍不住这样想。
但不知何时我们也在一点点地成长，变成了与各自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人。
阳光之下并无新鲜事，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也无法共通。我从未了解过他们的开始是有着怎样绚烂欢愉，也无法预测这段友谊的结局究竟是否会如普通的人生一样千篇一律陷入死寂。
这样想来，能够保持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已经算得上是弥足珍贵。
我想象着他们俩向其他训练生介绍彼此的话语和神情，左手搭在对方的肩膀，清爽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眼神清澈又带着星星点点的喜悦。
——真好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
“希望你们能够珍惜彼此。”
想起当初没说出口的这句话，也没必要再说了。
End.
2019.2.11